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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殘棠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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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殘棠(三)

地上的李明珍見兩人竟理都不理她的聊上了,更覺委屈,擰巴著臉哭鬧起來。

沈浮白眉心一跳,有些受不了這小兒啼哭,擡手一揮,小姑娘的嘴巴被迫合上,再無法喊叫,只發出一陣陣“唔唔唔”的悶哼。

清溪很不走心的給了她一個同情的眼神,扭頭問道:“君上,那這小丫頭,該如何處置?”

沈浮白擡著自己的手掌翻來覆去的仔細檢查著,最後兩手輕拍,拂去了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,懶散道:“不如何處置,扔回去吧。”

“嗯?”清溪一呆,片刻後反應了過來,師父這是要用這個小丫頭,釣出更大的魚來。

“珍兒!珍姐兒!你在哪呢!”

“小小姐!小小姐!”

熟悉的呼喊聲由遠及近,片刻前還漆黑一片的李宅瞬間燈火通明,有人舉著火把向這邊靠近,聽著聲,又是來找李明珍的。

清溪把剛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,腳底拐彎,利落的回了沈浮白身邊,剛站好,白日裏見過的李夫人便到了。

她一眼就瞧見了坐在地上啼哭的李明珍,呼天喊地的撲過來,將人心疼的摟在懷裏柔聲低哄,可見確實十分疼愛這個孫女。

“是不是你們欺負的珍姐兒?你們好大的膽子!老爺請你們來,是讓你們降妖除魔的,你們倒好,無所事事便也罷了!竟還敢半夜將珍姐兒擄出來?”李夫人摟著小丫頭,不分青紅皂白一頓搶白,說得有鼻子有眼,若不是親身經歷了這一夜,清溪自己都要信了這說辭。

“李夫人,做人可要講道理,我們可沒有對小小姐做什麽,也不曾擄她。”老天作證,分明是這丫頭想擄她才是。

清溪耐著性子解釋了一句,那李家夫人卻不管不顧,硬要說他們是心懷不軌。

“……”清溪翻了個白眼,忽然瞥見在一旁看戲的沈浮白,頓時覺得有些不公平。

分明騙人出來的是那小丫頭,最後動手的人是師父,她從頭到尾是個旁觀者,甚至可以說是受害者,怎麽受責罵的只有她一個?

“君上,您難道就不想說點什麽嗎?”清溪忍不住湊過去,低聲問。

沈浮白挑眉看過來,很是不解:“有什麽好說的?”

“君上,您難道就不覺得,這老夫人言語冒犯,十分無禮嗎!”清溪眼睛晶亮,覺得自家師父既已貴為神君,定是不能忍下這口氣的,暗搓搓的拱火。

“無妨,她也不知我身份,不知者不罪。”沈浮白輕輕笑起來,還真有了幾分正派仙君的樣子。若是從前,清溪說不準就真的信了,但現在……這只是偽裝而已。

“……”清溪撇了撇嘴,忽然也不那麽想講清楚了。

她換了個歉然溫婉的表情,忽然挽上沈浮白的手臂,柔聲對著那李夫人說道:“夫人,我們家仙君他也不是有意的,將小小姐帶出來,也是迫不得已的呢。”

餘光裏看見沈浮白已經一臉“你在說什麽鬼話的”的表情看過來了。

感覺到手裏的胳膊在緩慢的往外抽,清溪用了點力,挽得更緊了。

道侶嘛,不就是用來背鍋的。

李夫人聽了這話,越發的得理不饒人,像是非的要兩人給個說法才肯罷休。

清溪一面應付著,一面愈發奇怪。同是自家兒孫,這李老夫人如此疼愛李明珍,怎麽會對另一個孫子的生死置若罔聞呢?

幸而,李夫人沒鬧太久,因為不一會李昌平就趕過來了,他身上衣服松松垮垮,還有幾根落在外面的帶子散著沒能系好,一看,就知道是被人從睡夢中強行叫醒了來的。

整個鎮子遭逢巨變,家中更是已經出了人命,眼下妖邪未除,他怎麽還能安然入夢?

清溪疑惑更深。

整個李家,都透著濃濃的違和之感。

“你們又在胡鬧些什麽!兩位仙君都是我李家的貴客,他們要做什麽都只管配合!哭哭啼啼的成什麽樣子!”李昌平一面扯著自己的外衣,一面將自己的夫人訓斥一通。李夫人覺得委屈,攬著小丫頭哭訴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他們要對珍姐兒不利啊……”

清溪確信,在說到李明珍時,李昌平的表情變了一瞬,而後又很好的掩飾住了,他不耐煩的揮揮手:“行了!別說了!都散了吧!”

說完,才訕笑著,湊到兩人跟前來,試探著問:“兩位仙君啊,今夜,可有什麽發現啊?”

清溪搖了搖頭,語氣平靜:“尚未有什麽發現,剛才,也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。”

李昌平看起來像是松了口氣,清溪眼神一凝,抓著沈浮白袖子的手緊了緊。

“你是想把本君的胳膊卸下來嗎?”

清溪正出神,耳邊傳來涼涼一句,她一驚,才發現人都走空了,院子又恢覆沈寂,可自己竟還挽著師父的手,絲毫不見松。

難為沈浮白,一動不動的杵了這麽久。

清溪一擡頭才發現,沈浮白的頭發不知什麽時候又用障眼法變成了黑色,應是為了不在李昌平面前露餡,此時他的目光沒什麽溫度的看著她,平白讓她心中一緊。

連忙松了手,清溪腦子裏好不容易快要理清了的思路又飛了,只能先垂著頭道:“君上恕罪,弟子……弟子忘了……”

沈浮白哼了一聲,把手背在身後。“誣陷本君擄劫小姑娘也是因為忘了?”

那倒不是……”清溪嘟囔了一聲。

“嗯?”

“不是君上說的,要留著那小姑娘引條大魚出來嗎?弟子那樣說,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呀。”清溪辯駁道,漸漸的,找回來幾分從前的感覺,倒也不那麽怕沈浮白了。

沈浮白擰著眉看了她許久,才緩緩道:“本君何時說過?”

清溪張了張口,猛的反應過來,師父確實沒說過,一切,不都是她的推測嗎?但不知為何,她就是知道,方才沈浮白心裏一定是這樣想的。

沈浮白倒也確實是那樣想的,只是沒想到清溪也會這樣覺得。

他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喬裝身份下山來收妖了,以往收妖,要麽孤身一人我行我素,要麽身邊只有竹玥顧北辰。

竹玥自來主意大,收起妖來有自己的一套章程,用不著他多說。而顧北辰……那個傻子,說淺了他領悟不到,說多了又實在麻煩,沈浮白一般不帶他。

是以很少會有現在這樣的,他只說半句,但身邊人就能完全領悟他意思的情況。

盡管,這只是一件很簡單,很小的事情。

而且對方這麽篤定,他就是這樣想的。

被人看穿的感覺有些危險,沈浮白第一反應卻不是討厭,而是忽然想起,很久以前,也有這麽一個小姑娘,時時跟在他身邊,他什麽都不用說,但他們就是心意相通……

“呃……那是弟子亂猜的。”

身上沈浮白的目光還是久久不散,清溪不由得緊張起來,雖說不是什麽大問題,聰明點的人一想也能相通,可她自然篤定的態度確實是因為從前的基礎,少不得就會在什麽地方露了餡,萬一被師父察覺出端倪……

她頓了頓,心說這時候若是被師父發現端倪,只怕第一時間不會覺得她就是從前的清溪,只會覺得,她是個對幾人了解很深模仿得入木三分的冒牌貨,然後眼都不眨的殺了她吧。

好在沈浮白只是看著她,好像出了會神,然後就淡淡的移開了眼,不再管她。

清溪本來一肚子的話,發現了諸多的端倪想要說與師父聽,這下也不敢了,只得自己默默的在心裏梳理著。

偶爾思維跑偏一下,就會想,師父到底算是變了還是沒變呢?

他身體看起來比從前更好了,修為更高了,也更肆意更覆雜,他還是會一如往昔那般笑,卻也會冷冷的捏斷人的脖子,他可以上一秒還讓人如沐春風,下一刻就教你置身風雪。

變得很矛盾,讓人根本分不清,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沈浮白。

帶著一腔亂糟糟的思緒,清溪回了房之後沒再繼續修煉,天色將亮未亮,依舊昏昏沈沈,她似是累極了,剛進門就把自己扔上了軟榻,也不管沈浮白是不是還在內間,合眼睡了過去。

以往清溪都會做夢,夢裏要麽是無盡的火海,要麽是上一世被她忘卻的一些過往,但這一夜,當清溪再次入夢,卻是個全然陌生的環境。

這應當是個石砌的,四方高墻壘起的屋子,又或許是個地下暗室,總之沒有窗,光線一絲也透不進來,帶著陰冷腐朽的味道,這味道倒是熟悉,這兩天在李宅裏聞到過很多次。

整個屋子裏,唯一可見的,就是掛在墻上的油燈明明滅滅的一點星火,火苗無風自動,撲閃撲閃的,好像也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熄滅一樣。

因著是在夢裏,清溪的意識很模糊,只是隱隱約約知道,“自己”應該是被什麽人抓住了。手上似是纏著千斤的重量,壓得她連手都擡不起來,她試著艱難的動了動,清脆的鐵鏈碰撞聲就響了起來——有人用玄天寒鐵鑄的鎖鏈鎖著她。

這個念頭浮上來的時候,清溪心裏一驚,玄天寒鐵,只要巴掌大的一點就重逾千斤,以它鑄造的鎖鏈,不僅能鎖住人,連神魂都能一並鎖住,逃脫不得。這得是有多恨,才能做到這一步。

忽然,哢嗒哢嗒的聲音響起來,前方的黑墻上裂開一道縫隙,門被人從外面推開,一束光就這樣從門外漏進來,刺得清溪很不舒服的閉上了眼睛,覆又睜開。

就看見有一道瘦弱卻高挑的影子逆著光走進來,清溪努力的擡頭,卻只能看到他的脖子,在往上的,就什麽也看不清了。

那人很快又把門關上,刺眼的陽光再一次被拒之門外,清溪卻覺得,門裏比剛才更黑了。

自心底升騰起一股濃濃的危機感,仿佛出自本能,知道有什麽巨大的危險正在靠近,清溪往後縮了縮,可四肢都被鎖住了,她根本動不了多少。

果然,進來的人也看到了她躲避的動作,腳步一頓,忽然從一側的架子上取了一條鞭子下來,而後毫不猶豫的,惡狠狠的朝這邊揮來。

“賤人!你這個賤人!”

“說啊!你把它藏到哪裏去了?啊?到底在哪裏?!”

那人的聲音又粗又啞,像是嗓子被砂礫狠狠磨過似的,他咬牙切齒,每說一句,帶著倒刺的鞭子就會落在被綁縛的人身上一下。

疼痛的感覺很真實,鞭子落在身上,倒刺紮進皮膚,再帶出一片血肉,順便把人的神魂都吸出去一塊的感覺也不似作假,清溪痛呼出聲,一瞬間覺得這也許不是個夢。

若是夢,為什麽會這麽疼?這麽疼,她為何還沒有醒來?

揮鞭的人越發瘋狂,整個狹小的屋子裏,只剩下了鞭子破風和鎖鏈碰撞的聲響。

“是我救了你!你要報答我!你說好了要報答我的!可我要的東西呢?為什麽沒有了?為什麽!?”

那人還在厲聲質問,清溪冷汗布了滿頭,緊咬著牙,他到底在找什麽?

“我欠你的……早已經還完了……”

好一會,清溪才聽見“自己”強忍著疼痛說了一句。

那聲音不是她的。

這一刻清溪才篤定,這一定不是她的夢境,她是被什麽東西,抓緊了一個屬於別人的痛苦回憶裏。

她又聽見“自己”吃力的笑起來,氣若游絲,卻還在嘲笑面前人的不堪。

“你休想……”

“你休想傷害它,也休想,再從我這裏得到分毫的……唔……”

“賤人!你這個賤人!”

鞭子又密密麻麻落下,被綁縛著的人再說不出話來,好似連神魂都被人打散了一樣難受。

喉間漫上一點腥甜,清溪被迫感受了一把生吞血沫子是什麽滋味,難受得整個人都蜷成一團,腦子裏迷迷糊糊的想,為什麽這個夢還沒完。

忽然,額頭上傳來一陣清涼,包裹著她的血腥味,腐臭味,好像一下就散了個幹凈,連那種仿佛生剝神魂般的痛苦,都消減了不少。

清溪松開了一直死死咬著的唇瓣,飽滿的下唇被她自己咬得通紅,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,可見方才忍得有多麽辛苦。

沈浮白站在榻前,手還放在清溪的額頭上,沈默的看著在自己手下漸漸安靜下來的姑娘,目光又在那排齒印上留了許久。

太像了。

記憶裏的小姑娘,有一次生病時也是這樣,生怕發出聲音來打擾了別人,於是把自己裹在被子裏咬唇忍了整整一夜,待到第二天他發現的時候,小姑娘高燒都暈了過去,強行把她的牙關撬開時,唇上也有一排這樣的印記。

長得像,修習陣法,連這些小習慣都學得惟妙惟肖。真是個很合格的替身。

沈浮白沈著臉想,將她送來的人,一定對從前的那些事了解的一清二楚。可這世間還會有誰,還記得那些事情呢?

修長的手緩緩下移,劃過清溪艷麗的五官,撫過唇角,最終,停在了那截纖細脆弱的脖頸上。

只要這只手微微用點力氣,不論她和她身後之人打的什麽主意,都不會成了。

畢竟人死了,就什麽也做不成了。

沈浮白指節屈起,掌下的人果然又是一陣痛苦的悶哼,清溪微涼的手搭在他手背上,不知是想把他的手拿開,還是讓他更靠近一些。

好一會,沈浮白的手才微微卸下了力道,到底沒真的把人掐死。

天已經快亮了,和著晨曦朝露的濕潤空氣裏還殘留著幾分未散去的甜膩香氣,那是魅妖作祟之後才會留下的味道。

這李宅裏,住著至少一只魅妖。

沈浮白眼睛裏有寒光閃過,想起方才自己被她的聲音吵醒時看見的景象,清溪痛苦的在被子下面絞成一團,就知道那只魅妖投給她的夢境一定很糟糕。

心裏有種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憤怒緩緩升起。

混元靈體這個特殊體質於他還有用,除非是像剛才那樣他自己想殺,旁的人,卻是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動她。

沈浮白把手收回來,又在空中草草畫了個圈,一個小型的空間陣法就出現在那裏,伴著一聲嘶鳴,上一秒還在神宮裏樹枝上悠閑梳理著羽毛的小白忽然失去了支撐,往下一摔,下一秒就看見了自家君上。

“……嘎?嘎嘎嘎?”

小白都不敢想自己一身羽毛在剛剛那一下摔掉了多少,灰頭土臉的從地上飛起來,本能的想要落在沈浮白的肩頭,卻又被他大手一揮,扔到了清溪身邊。

“好好在這守著。本君出去一趟。”

“嘎!”小白應了一聲,抖了抖翅膀站起來。

沈浮白又看了一眼,少女已經平靜下來了,應該是已經從噩夢裏掙脫了,他手指動了動,卻什麽也沒做,冷著一張臉轉身離開。

倒是小白不小心看見了自家君上那個臉色,忍不住打了個寒顫,心說又是誰招惹了這個煞神?

要知道他們君上這些年雖然兇名在外,但也不是真的什麽嗜殺之人,只是每每露出那樣的表情的時候,就是真的動了怒,有人要倒大黴了!

回想起上一次沈浮白化身煞神造成的後果,小白抖了一下,隨後趕緊事不關己的在清溪手邊窩起來。

誰倒黴,又關它什麽事呢?它只是一只倍受剝削的可憐小鳥罷了……

作者有話說:

五千多字,四舍五入也算二合一,勉強算是補昨天的吧hhhhh

溪妹:魅妖你高尚,你了不起,你作妖讓我挨打受疼,我是真的會謝……(bushi)

感謝閱讀哦麽麽噠~~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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